9月12日周五决定回乡探母， 请假， 订票， 周六一大早的飞机，周日深夜抵乡， 离七月携儿回国不过一月有半。 自机场直奔医院， 躲在重症监护室门边，看母亲侧卧着，带着呼吸罩，身上连着各种导线。

周一晨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 理理她的头发。 不过月余前， 母亲还与我和孩子们一起欢聚嘻笑聊天看电视，如今已脱了人形。

母亲睁开眼， 看见我， 出乎意料得平静。

母亲头脑一直清醒，重病期间，每次听到家人提到我的名字，总是摆着手说不要告诉她不要让她回来。家人一直担心见了我她太过激动会加重病情， 可是母亲却十分平静。

伏身抱住母亲， 母亲在耳边轻声说: "我的时候到了。" 又说: "我不怕。"

很久了， 自从十年前母亲第一次病倒， 就再也没有在母亲面前掉过一滴泪。 哽咽着对她说: "瞎说， 你若走了， 留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没事，不怕， 咱们不怕。 "

母亲这次病得十分凶险。前后不过数日， 病情急剧转危。 一步误一步， 似乎总比命运的脚步差了半拍。 虽然早就明白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可是事到临头， 还是击得人措手不及。可是， 怕， 有什么用呢? 哭， 又有什么用呢? 唯有上下内外前后左右四处争取， 唯有咬住牙尽力。

这数日， 经历了以前未曾经历过的煎熬， 做了以前未曾做过的生死大决定，也亲眼旁观了比以前多得多的生命的无常与脆弱。

幸有小弟强有力的专家指导， 幸有母亲的坚强平静， 幸有家人的多方支持， 幸医生终于肯让步冒险手术，幸天地怜悯， 幸众神慈悲， 母亲终于转危为安， 一天天好起来。

随身带了本《金刚经》， 这些日一直放在母亲的枕下，等母亲睡着时， 拿出来，在母亲身边，在周围一排排满满的病床间， 在生命顽强的拔河与静静的搏斗中， 抄写经文， 为母亲祈平安喜乐。

“第一品： 法会因由分”。 多年没有真正手写过字了。 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才发现字与字潦草纠缠，横不平竖不直， 心浮气躁。 一天一点， 一笔一划， 越写越慢， 心也随着一个一个的字安定了下来。写到 “第三品：大乘正宗分 ”时， 似回到做小学生时的认真与简单纯净。

我并不是佛教徒， 佛经的博大空旷尚无法悟透， 却也在这一个个字一句句话中得到了安慰， 得到了力量， 得到了启发。 回头看这一路， 原来一环扣一环， 祸福相依， 命运有意无意的安排， 皆是精细， 皆有深意， 原来所有的安排都是好的， 只要尽人事顺天意就都是好的。

重症监护室里人满为患， 每天上演着生离死别， 速度之快， 几近让人麻木。母亲身体好转， 精神也好多了， 看邻床老病友动辄大惊小怪会笑， 对生命重新有了感觉和希望。看看母亲，再看看周围，心里十分宽慰与感激， 更觉应珍惜生命的每一天。活一天就要好好活。 愿母亲不操心， 不牵挂， 不忧不虑， 每天吃好穿好，开开心心。人命在天， 若真到了归去的时辰， 也不惧不怕， 顺其自然就好。

9月26日周六上午陪母亲， 中午离乡，下午抵京，傍晚飞美。这一趟匆忙归乡历时两周。这一次舅和舅姆执意要送我到机场。 路上舅姆说每个人这辈子都要过好几关。 过一关就顺一程。

过一关就顺一程。 愿母亲自此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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