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梦想
大儿四岁半时，晴朗的日子里， 我们都会步行二十分钟从幼儿园走回家。 他一路蹦蹦跳跳， 松树下摘个小果子， 槐树后躲个小迷藏，展开双臂，高喊一声“向无穷处再进一尺”， 在大石头上蹦上蹦下。经过那大片的活动绿地， 他都要爬上圆木低栅栏，扶着我， 歪歪扭扭地走一段独木桥。
我俩每次都在公园边的长椅上坐下歇一歇。 运动场上总有中学的大孩子们在比赛， 有时是棒球， 有时是橄揽球。他每次都看了又看， 坐下就不愿走， 走时还三回头。
我们做父母的都会有些未竞的梦， 被岁月沉淀着， 待到自己有了个小宝贝， 就好比被那春风吹过了， 忍不住地要破土发芽。我的梦想是他能做个阳光少年， 横行赛场， 健康张扬， 潇洒不羁。
我们爱的， 常常也会伤害着我们。爱看书， 容易近视； 爱听音乐， 容易伤听力； 爱运动的，能有什么坏处呢？ 我自己没有体验， 却体验着不善运动的苦恼。 我是悲观的，总觉得在这世上，敏感如他终也是会有烦恼的， 终会有一些痛避无所避， 会让他有想一个人流泪的时候。 若以后，那样的时候，他能走出去，在大自然里跑跑跳跳流流汗，就会容易化解一些吧， 我的儿， 我希望他能明白， 流汗比流泪好。
2。足球
他一日日长大， 大头大脑， 长胳膊长腿，每天嘻嘻哈哈， 在幼儿园踢足球， 跑来跑去， 球也踢中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过了五岁的生日后， 我问他咱们去青年会去参加个足球班， 好不好？
他有些犹豫。 他是五岁的年龄，六岁的外表，四岁的心。虽然爱兵爱炮，常做些凶猛的样子吓唬弟弟，可是他其实是个胆子小， 脾气软， 不喜欢竞争的小家伙。
足球班，每周一次，一次四十五分钟， 有不到十个四、五岁的孩子参加。训练开始是热身活动，绕着室内的小球场跑步。 有的孩子一马当先， 兴致勃勃地冲了出去。他红着脸观望， 不肯挪步。 无奈， 我陪他跑了大半场。
后来是双脚并起蹦格子， 小孩子们一个个歪歪斜斜玩耍着跳过去了， 他还站在第一格不肯动。无奈， 教练牵着他的手一格格地走了过去。
最后小朋友两两捉对儿， 互相踢球， 他抓住我， 与我对踢。球一来一往他大多都能接住， 一直憋着的小脸才略略有了笑意。
第二堂课， 那三四个哭哭闹闹的孩子已经退了课， 我们仍再来试一试。这一次， 他动都不肯动， 只是在一边涨红着脸咬着衣角， 看其它孩子跑来跑去。
我虽然总说只要孩子做个快乐的普通人就好， 可心底里还是不自觉地向往着他们能出类拔萃吧？ 我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逼他来尝试， 终是难为了他。这第一次的经验给他留下了小小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一提到青年会他都十分抵触。
3。 DODEGEBALL
今年， 他六岁多了。 冬天寒冷， 户外活动减少。 我拿着青年会的手册， 与他商量再选一个培训班好不好？ 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逗他问你在那儿会不会哭啊， 他笑嘻嘻地说不会不会。
我们这次选得是DODGEBALL。 很软的球， 分两组， 将球打向对方， 被打中了就罚下场。共六个小孩， 一组三个。 孩子们都各有特色。 一个很有经验， 扔球有力量有准头； 一个， 竞争性强， 被打中了也不肯下场； 还有一个， 抱着球躲迷藏玩， 大儿则属于嘻嘻哈哈起哄的一员。 他扔球， 费很大劲， 不准也不远；把球扔出去，先对对方小朋友做鬼脸，再慢腾腾地去找新球； 拾球时又一心一意， 将后面无防护地袒露着。 一被击中立即老老实实地下场。 教练是个年轻人， 和他们混在一起， 只是打来打去， 并没有特殊的指导。
我旁观， 忍了又忍， 还是有两次没忍住， 轻声地叫他快点拾球。
如此八堂课，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玩了过去。 于他， 这只不过是玩乐的一种。 而对我，有意无意的， 还是把这当成了竞技， 还是功利了， 还是希望他能学得技能吧？
4。 游泳
去年夏天在夏令营， 每周有一次游泳。 他喜欢游泳。第一次他率先跳下泳池，小朋友打打闹闹， 弄了他一头一脸的水，犯了他的禁忌， 下面连着几周他就做个冷板凳旁观， 拒绝下水。
他只跟我去游泳， 并演示很多新花样给我看， 他坐冷板凳时一定是认真仔细观摩了的。 夏令营过了一半的时候， 他才有勇气重新尝试，然后就天天要求去游泳。 他在游泳池里还是不敢将脸埋进水里， 可是晚睡前洗脸时， 都会要求多放些水， 自己屏息练习三四次， 每次我称赞他的勇敢行为， 他都一张小圆脸笑开了花般得得意。
从五岁到六岁， 这一年来， 他变化很大。 以前他没有安全感， 凡事都要我们大人陪。 到陌生的地方玩， 总要适应几分钟才能放松下来。 他有很多要好的小朋友， 可是早晨到幼儿园， 小朋友老师一声声地问他好， 他一概不应不理。 现在的他，会主动跟人聊天，与钓鱼的老爷爷， 一起吃饭的叔叔， 都会有很多话题。 放学回家， 一路上他都很酷地与小朋友问好道别； 手磕破了，他会自己去找创口贴包好， 不再伸着小指头让我给他印一个魔法的亲吻。这个小人儿， 我有时偷偷地看他的侧面，竟颇有尊严。
去上游泳课， 算是水到渠成。这个儿童训练班的前提是要能把脸浸在水里。 他能， 但还不是很主动。 第一次我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着那几个露出来的小脑袋， 一颗心总是放不下来。 小孩子们一个个似乎都很投入， 小胳膊都举得高高的争先恐后地要求跳水。 他也不例外。
游泳课进行得很顺利。 还剩两堂课的时候，是家长观摩日。 一早他就一次又一次提醒我。 那日只有我一个家长坐在池边观摩。 别的小朋友都看我， 只有他不看。 可是每次他做完动作， 都会偷偷地瞥我一眼。 我偶尔低头， 抬起头总看到他焦急地盯着我。 我笑着对他伸大拇指， 他转过头去， 忍着没有表情。有的小孩自由泳很有架式， 有的仰泳很拿手， 他小鸭子一样扑扑腾腾，样样不过中游。
下课后， 教练表扬他， 说他的水平已经可以升高班了。 晚上我们一起记小日记时， 他说：今天游泳我表现很出色。
5。 棒球
四月份， 春天来的时候， 他参加了镇上的儿童棒球队。
他的队叫白袜子队， 十几个孩子， 年龄在5、6岁。 孩子们很多都是第一次玩棒球， 教练四五个人， 都是队员孩子的父亲兼任。队服是黑帽子黑衬衫， 上印白字“SOX”， 小人们穿得整整齐齐， 戴着棒球手套， 在草地上排成一行，我身为家长， 看得心情竟有些激动。
这样的队镇上大约有五、六支， 互为客主进行比赛。 大儿他们周三训练了第一次， 扔球， 接球， 打球， 一个小时， 接下来的周六就开始进入比赛。 之后大约每周两次比赛，在比赛中学习练习。
比赛不记分， 每人轮流击球， 教练在旁边手把手演示， 调整球的高度，直到击中为止。击中之后， 一次一人只跑一个垒。 每人都有掌声鼓励， 不分好坏输嬴。
他很喜欢。 他很自豪， 他穿着队服不脱下来， 我们队叫白袜子，他逢人必说。
每次比赛大约都要一个多小时。 他认为棒球没有效率， 因为大多的时间都在等待观看。我却觉得这样的留白很好。 每个孩子都各有特长，每个孩子也都会犯些小错误，观人看己， 是个学会欣赏，包容，培养耐性的共同进步的过程呢。
什么样的成长不需要等待呢？ 什么样的人能离了团队呢？
每次比赛时我们都在旁边热烈鼓掌做啦啦队。他神情专注地击球，一击得中， 总会停顿片刻才想起跑垒， 错过了就抿着嘴笑， 有点不好意思；遇到对方队里认识的小朋友，小脑袋就凑在一起亲亲热热说两句悄悄话。比赛结束时， 两个队的小队员都排好队， 伸出手， 二十几双小手， 一边拍手，一边笑迷迷地互道比赛好。春天的绿草地上，孩子们欢快自如，似乎有成长的无限空间。
天气越来越晴朗， 阳光越来越好，花越开越多， 孩子们越来越成熟了。周末还有两场比赛， 六月， 类似的足球小协会也要开始活动了。 每次比赛后看着他红红的小脸， 搂着他那小小有力的肩膀，我都想， 我也学着慢慢放下吧。 所谓得失所谓功利所谓梦想， 其实说到底， 我真正希望的不过是他能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