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那年出国, 兵荒马乱。南下看公婆的泪涟涟,北回面对爸妈的依依不舍,他住守北京,心被撕裂得天南地北。 回到北京,只想与他寸步不离, 整理衣物时都是心不在焉。两大箱他装满了谋生的必需,装不下的都是我的心爱 - 日记,磁带,相册,集邮册,杂书, 还有他。那时以为, 这些都是深刻在心里,怎么会忘,怎么会失。其实,又有什么真得可以与时间抗衡?书是最先失散的,在邮寄回家的路上。」
我曾经很引以为傲的只有两件资产:书和磁带。
第一本自己买的书是唐诗一百首。那时大概是初一,老妈每月给两元钱,可以用来买自己喜欢的杂书。那时看得多是演义,神话,传奇,侦探及半懂不懂的外国名著。
真正有着成长印迹的很多书是在大学后买的。亦舒的书我只有过一本,《她比烟花寂寞》。 一本便可,作为喜欢她的记念。当年没有遇见《喜宝》,也无甚大憾。有亦舒两个字写在封面,就是一种韵味, 哪一本都可以收藏。略早也在楼道里看过琼瑶, 第一本是《在水一方》。并没买任何她的书作记念。多年以后, 我偶尔翻到一本,看到煽情处,心仍会随之痛, 然后会叹道:青春大毒草啊。
我的全套《读者文摘》,第一本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得呢? 当年旧书摊总有过期杂志卖,每次路过都会仔细翻拣。全套就是从那里一本本凑齐的。不知丢失时, 是否是全套, 是否遇到有缘人。
我同样想收集全的是三毛。我有的多是友谊的最初版本。薄本,封面包胶。中有一二张三毛的照片。他来时只顺手牵来《撒哈拉的故事》,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上有二哥歪字送三妹。那年二哥那里举办全国图书汇展, 人山人海中他买来十数本我爱的书寄来,本本题字。他当年一个小男生曾无奈地说:你想做这样的人,也希望别人这样吧。唉,二哥, 咱们下次不做同学了,咱们做亲兄弟吧。那个他,做女孩,住隔壁, 方便青梅竹马。
二哥送的这些书里有一本叫《花树下的人》。夏威夷的花树,街头卖画的悠闲,同样的异国恋,比三毛平和,踏实,幸福。暑假带回家,老妈看了很喜欢。也是那一年,老妈开始记日记,扉页上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后加注:他人严禁偷看。我看后抱怨: 老妈,就写明我和老爸不许看好了。老爸在旁附和:是,不就咱们三人吗。
还有《飘》和《简爱》。那年实习到苏州, 夜里,冒雨偷跑到附近的录像厅去看《飘》。然后, 回校买了一套三本的《飘》,传来传去,宿舍里十个女孩便都有些恍惚。很多西方哲学心理历史的书,尼采, 叔本华,弗罗意德,某某,某某某,也是那时选修课窜来窜去,攥下的。这些名字如今是多么遥远, 当年那些意气风发辩论不休的少男少女,是否也如我今日靠娱乐八卦杂志消遣,怀念着那段为赋新诗强说愁的美好日子。
毕业后,大学好友阿黄自录一盘磁带, 配歌配诗,声声切切寄过来,记得最后的歌是杨庆煌的“会有那么一天”。我自然喜欢, 依样画瓢,诗是少不了的,其中伴唱谭泳麟“像我这样的朋友”。普希金,泰戈尔,徐志摩, 北岛舒婷顾成,当年是怎么看下来的?也是真爱过的。直到后来的汪国真, 也是喜欢得书间夹银杏叶,大江南北地寄。如今只有河东“诗”吼,知道的是亲娘爱之切,不知道的不免要加个后字,是连自己也不相信曾捧诗不倦读的人。想来只能抓住他的衣领,含恨道:我好好的一个纯真少女, 被你。。。
后来一班二十人,七剑北上到了京。那时古籍古典纷纷出土。我买了一套四本黑皮精装的《四书五经》,韩买了一套《奇门遁甲》。 我的摆在书架,她的藏在箱里,都是准备退休后,可以在大太阳下,边看边打磕睡的。
为退休收集的还有各种各样旧版诗话词话。西单书店的斜对面,有一个小杂书店, 空间不大,四面都是书,光线暗, 从那里翻出来过很多不常见的旧版书,时间久了,会有这里是时间隧道的错觉。有些林语堂也是从那里买的吧?我搜集的只是他的生活论集杂记。最初的那些版本,是竖版繁体, 封面加套, 纸摸起来有粗糙感,这种质地由此以来便给我一种博学睿智的联想 。
那本《千江有水千江月》是在哪儿买的呢? 已记不清。那是自己很喜欢的一本。 那时童安格着青衫的青春海报贴在书店的橱窗, 每次听童安格唱: “走在忠孝东路。。。”, 便与木棉花与这本书重叠在一起。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如今中国城的图书室里还能找到这本,只是,似乎再也没有那种恬静的心境, 可以把每一个字都看进心里。
《春月》先是在读者文摘上看到片段, 再买来细品。 那时中学好友静周末常来与我挤上铺,英文专业的她说英文原版的更好。 我却想像不出这么中文的这么文化古典的,英文如何可以写出那种韵味。因译者的好而怀疑了作者的能力,这是唯一的一次。我看书,常常只是心动而脑不动。似乎只有春月, 我仍记下很多细节,仿佛电影一般,能看见春月的洞房夜,那卒过了江的一盘棋,还有大伯父站在楼下的身影。
我的很多席慕容,喜欢的也都给静带一本。第一本是《七里香》,紫色包胶,也是薄薄的一本,为之惊艳感动。后来静先成家, 她的他想与我分享重金属音乐,静在旁配打击乐:我不喜欢的YUE也不会喜欢的。
另外珍爱的还有金圣叹评水浒与西厢。那种感觉是与一个好朋友一起共享好书。他聪明过人, 他才气过人,他吐语惊人,看他细细点评,如沐春风。当年得来纯属偶然, 评水浒也只得一中册。他来时,带足红楼水浒三国,水浒再加上连环画版三大本, 独独对叹版视而不见,如今又哪里寻得来。 想到此,我忍不住过去,狠狠地踹他一脚。
《金刚经》是校旁书摊上购得。除了原文,还有整篇白话翻译。这本书和一些禅书,是在那些黄昏傍晚,听着音乐台,伴着日本卡通片,在好友周煎炒烹炸的饭香中,翻看的。我可以静坐悠然等着周忙完,而伊在我轮勤时,总是不能闲散。很多男孩曾向我赞伊健康成熟的气质,而伊两地分居七八年,不躁不骄,一如当初,终于修得一家团圆美满,是我敬爱的女友。如今想来时光缭尧如热气四散,红尘也有红尘的好。
看看书架,也还侥幸残留了数本,一套蔡志忠的漫画, 因为小巧精致, 被他选中。一本又厚又重的字典,Collins Cobuild 的《Essential English Dictionary》,是那年国庆的夜晚,我们在校园内小摊上发现的。那时,站在校园,东看西看,俱是火树银花, 当真是,此情此景, 天上人间。
书架上还有后来在网上邮购的,为了记念旧书而买来的新书。那日他自邮局接来包裹, 被我千叮万嘱,要等我回家亲开。那晚,我一本本翻看,席慕容与林语堂,合订本,厚而软,似曾相识又陌生,外观上已不是我的老友。也还是有很喜欢的,那本人间词话,精美沉实。我握在手里, 下意识地想,应该多买一本送朋友。。。
其实, 想念的不是那些书吧, 而是附在书页里的时光,朋友,及成长的心路。每一年好像都似一本书,每个朋友都像一本书,一页页翻来,生命都在其间充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