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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何处不相逢 - 小说版》
(10/22/2005)

1。

张三大二那年回家,到了火车站, 便忍不住“切”了一声。 到处人山人海叠罗汉, 回家过年的人都挤红了眼。

张三是从车窗爬进去的,胳断了两把叉子,沾了一身炸鹌鹑油,滚落到了通道上就被密封了, 再也动弹不得。 张三忍不住又"切"了一声, 早知道就应该厚着脸找找隔壁那个外号“特务”, 据说那家伙的大姨妈的邻居的二小子在软卧送水。

张三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 醒了又睡。五门考, 三个实验报告,一个通宵看电影, 两个通宵打牌。浪子张小三在昏暗的车厢里梦见了老娘的红枣大馒头, 还有他追着哥的后面磨着"哥,再下一盘棋吧", 所以他在长沙站终于睁开眼时,看到那个女孩子,清晨的冬日阳光穿过她的发丝, 浓密的一双眉毛, 黑漆漆的眼睛,在幽暗中闪闪晶亮, 张三一时恍惚得尤如仍在梦中。

女孩低着头左右找空档坐, 张三下意识地挪了挪地方。

2。

到底是怎么开始与那女孩笔谈的, 多年以后张三想起总是有点不确切。是因为车厢里太吵闹吗?是他啃干方便面不好说话吗?是因为女孩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总是静悄悄地写写画画吗?

总而言之, 张三顺手就拿起女孩的纸笔, 大喇喇地写下两个字 "张三", 外带两个箭头, 和一个大问号。女孩笑了, 小塌鼻子皱起, 歪着头看着张三,写下:"李四"。 然后笑了笑又写到:“张三的歌?”

张三当下一楞。他本来是睡醒了有点闲不住, 一时兴起传个小纸条。 却不料李四一出手便点了他的穴位。张三之所以被弟兄们乱叫成张三便是因为迷李寿全的绝版磁带《八又二分之一》, 便是因为喜欢李寿全那首《张三的歌》。

多少年以后张三仿佛还能看见那些歌词, 那张纸上的一笔一划, 张三字草而痞,把“飞翔”写成“费翔”,在“悲伤”后面画上大把眼泪的。。。; 李四的字字尾总是一甩,颇有点飞扬气。"观赏" 的"赏"字仿佛翘着脚," 开朗”的“朗”两横冲出了月形。

这一段歌词, 从此是张三李四的笔迹。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

说起张三的专业虽不专却志在野驴游,当年系里搞展览, 张三一出手整了张全国地图, 把他多年收藏的邮票变成祖国江山万里红。所以画地图,张三颇得心应手, 先来个京广线。标注"广州 - 郑州", 李四添加 "长沙 - 北京”, 如此一来,聊起二人所到之地, 便又得了第二张纸, 接着第三, 第四张。

车快到郑州时,张三手忙脚乱地帮李四抢了个座位,刚把东西塞好了, 窗外就看见他老哥在挥拳头, 匆匆忙忙在字缝间写下了他的校址,一边李四也撕了张纸角, 写了她的地址,张三塞在口袋里, 刚说了句写信啊, 就被他老哥扯下了车。

张三离开车站时, 在人来人往的缝隙间,回头望了一眼, 车窗里的李四手托着腮, 低着头。

3。

张三回家就又成了二少爷。 这厢跟他老爹老哥你一拳我一腿地还没热乎呢, 他娘便把这浪子的一身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等张三晚上喝了小酒, 突然蹦起来, 找衣服想翻口袋时,李四的小纸条已来于纸浆又回归了纸浆。

过完年, 张三坐着卧铺回广州, 每到一站就下车沿着火车看, 却没有发现那个一头黑发黑眼睛塌鼻子, 笑起来喜欢咬着嘴唇的李四。

上课吃饭睡觉三点一线的日子一天天地来, 又一天天地去, 天气越来越暖,张三看信箱的热情却越来越凉了。有时月圆的时候, 张三一个人从教室晃回宿舍, 想起那辆火车, 总忍不住嘀咕一声"切", 然后自己都不明所以要叹口气才舒服些。

春末夏初, 满眼都是女孩子的花裙子的时候, 张三收到了一个大信封, 信封上的字惹得他一阵慌乱, 撕开了里面有一盘磁带与一张铅笔画, 画上是一个男孩子, 一头乱发,仰着头, 一脸惊诧,眼睛里仿佛有晨阳。

那盘带一遍遍直放到了深夜,张三在黑暗里捂住了眼睛。李四的这盘磁带只有一首歌, 《张三的歌》, 各个版本, 男声女声从头到尾仿佛唱不到头。李四没有留只字片语,李四的信封上只有校名没有回信地址。


4。

张三仍然爱说爱笑, 只是烟抽得汹, 牌出得狠。弟兄们都觉得他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是哪变了。 张三心里藏了口剑。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夏天他的长沙行, 他如何在长沙跳下了车, 如何在湘大门口守了一天, 他如何问几个女生是否认识李四遭到的白眼, 他是如何混混沉沉地在家躺了一个月。

大三下学期, 张三他们交了个女生友好宿舍。友好宿舍里有个排行小七。 小七打牌是张三的下家,总给他递牌,牺牲了自己也就笑笑。 张三最爱吃蒸蛋, 小七一次放了六个开大火蒸成了蛋糊, 一时传为笑谈。 大四的冬天女孩子们流行织毛衣, 独女小七手拙得出名,毛衣不行, 织了条黑色长围巾, 宿舍里的大姐帮她将几个漏针小洞细细地补好, 送给了张三。

弟兄们都骂张三中了大狗运,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 又难得这般温柔性情, 张三这厮为何总是无动于衷。张三不是不承认小七是个美女, 可他总觉得她的鼻子略高,眉毛略淡。

眼见着小七越来越沉默, 张三碰到的白眼越来越多,那日张三终于对小七说你别对我这么好了。 小七低着头嗯了声, 转身出了门,呆呆地就一直向着湖边去。 跟在后面的张三终于忍不住上去拉住了她。

那晚, 张三喝醉了酒, 一遍遍只是说人家为啥对咱这么好这么好啊。 那年冬天, 张三没有中途在长沙下车。

5。

张三毕业时随着小七留在了广州, 再后来又随着小七到了旧金山。 在朋友圈子里, 他夫妻被调侃是妻唱夫随模范家庭的样本。 张三白天写程序换钱花,晚上给老婆儿子铺床暖被, 周末买菜逛店继续三陪家庭活动, 偶尔上网看看国内时政, 偶尔描两笔铅笔素描,日子没什么太好, 也没什么不好。

小七倒是意气风发得很, 小鸟变老鹰, 一路升迁, 已做到部门主管 。闲暇在网上写文章唱歌赋诗, 颇有了几个网友。 那个网站张三去看了两三次,然后就大笑特笑小七太酸太小资太肉麻, 说您居然也成三栖美女作家了, 被小七扑上去一拳一腿打翻在床。

那天,小七和孩子讲着故事又睡着了,张三到楼下看见小七的计算机还亮着, 叹了口气。关机时, 看到一个叫李四的帖子, 张三点开, 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 唱着《缘浅》:

" 经过这许多年 我才明了 我俩的幸运
经过这许多年 我已释然

我俩从不曾在相聚的时刻失去欢颜
我俩从不曾将片刻的欢愉视为必然
我俩从不曾在无尽的夜晚泪眼以对
我俩更永无需体会 因了解而分离 会是如何的一种心情

而经过这许多年 你是否也已释然
你我并非无缘 只是缘浅”

张三在这个声音里凝固。

良久,一颗泪滴落在键盘上, 无声地溅开。

李四的网络签名是: "我要带你到处去费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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