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到那套罗汉木雕，我站住了。

那是在一个很大的古董加工店里，四处堆满收集来的古董杂物，陈旧的气息像尘埃在空气里弥漫。 太师椅雕花床茶壶瓷器，每一件似乎都有着无言的故事。

那套罗汉木雕被清理一新，放在明亮的大堂。

那时，我八年后第一次重回江南。江南已是高楼林立，水色天色，只能在版画里见一些清明。 这里， 我将放下我半岁柔软的小儿，数日后我将与他相隔千里。

我看着那套罗汉木雕，阳光照进来，形态各异，却都有同样的柔和与慈悲。

木雕呈红褐色，每个都有细细的裂纹。雕纹中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尘土。一个左胳膊折落，一个手指缺失，另一个右胳膊有残。十八罗汉像，在那里的只有十三个， 其余的五个，被时间，被有缘人，分散。

我一个个地看过去， 被注视的我， 不动声色下的丝丝伤感，都被看了个明明白白。

我不知道罗汉的名字。

厅堂庙宇，曾路过不少。每次，也只是依门而望，静静地站一会。那时，心会展开来，各个角落，仿佛都在那包容的目光里， 不需要倾诉。

我不知道罗汉的故事。

我所知道的，大多来自书。浅显如一日一禅，博大精深如金刚经，虽为之一惊三叹，却总是不求甚解。那时以为书是总会伴在身边的，辗转东西，与书却是最先失散的。失散的还有一些自己。

我是红尘中人，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但是，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神吧。或自然之母，或科学，或上帝， 。。。，在我， 佛是最亲近的那一个词。

我在那一个午后， 看着那套罗汉木雕， 觉得有缘相逢，真好。


2。

十三罗汉像，随我回了家。大小轻重正相宜，可以拿在手中， 仔细端详。

我想象那一个巧匠，是怀了怎样一颗慈悲的心，轻雕细琢，由原木，成形，到充满生命；想象这一套罗汉像，曾驻了那个庙宇，曾过了那个家居，曾给多少人带去安慰与平和。

我轻轻抚摩，时间已打磨掉了所有可能的粗糙，边边角角， 都浑圆成一体。我想象这一只断臂经历了怎样的碰撞，这一个指端又有过怎样的摩擦， 如何辗转，如何失散；想象这些细细的裂纹，装下了多少光阴。

我把罗汉像，三俩放在台边，其余置于书架顶层，常常凝视。有几个夜晚， 无法入睡，便过去躺在罗汉像边，熄了灯，如那年在四川，一个边远小镇，树高佛大，过客如我，坐在那里，我看佛，佛看我， 是静谧的，是柔软的。

一生仿佛就可以这样渡过。

我在网上寻找罗汉的故事，他们说，罗汉受了佛的嘱咐， 不入涅盘， 常住人间， 受世人供养，为众生作福田。他们说，色相外观，皆由艺术自由发挥，他们说，十六或是十八也各有源缘。

我参照仅有的几幅图像， 试着对应上各自的称呼。这个是开心罗汉， 还是看门罗汉？ 这个达摩祖师的造形， 是称为劝善罗汉吗？这个译音与那个音译，究竟又是哪一个汉名？ 看的越多， 似乎纠缠的越多；而我真正能看到的全部， 总是缺了那另外五个罗汉。

我想， 你们会笑我吧？ 缘何执着呢？ 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凑齐十八个罗汉在眼前，即使我搜集了有关你们的所有传说， 愚钝如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深意。

可是，真得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看着罗汉像， 心有感动与欢喜， 便已足够了吧。


3。

前日，拿下罗汉像，摆在灯前，一个个细照。小儿在旁哇哇连叹。我笑着看他，是否前生今世，不知何时，也种下了因缘。我搂住小儿，打开音乐，听蔡琴的声音， 唱着席慕容的词，她唱：

　　不能像
　　佛陀般静坐于莲花之上
　　我是凡人
　　我的生命就是这滚滚凡尘
　　这人世的一切我都希求
　　快乐啊忧伤啊
　　是我的担子我都想承受
　　明知道总有一日
　　所有的悲欢都将离我而去
　　我仍然竭力地搜集
　　搜集那些美丽的纠缠着的
　　值得为她活了一次的记忆

我搂住小儿，罗汉像在眼前，她唱， 快乐啊忧伤啊，是我的担子我都想承受。。。，我微笑， 想有缘相逢，真好。